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坊间美容
2022-05-11 23:43:42
by 史良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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坊间美容
似乎已经失传了,那种坊间美容。遥远的记忆里只留下一则谜语:“两个大姐对面弄,弄得灰尘四处蹦,一个啊哟,一个叫莫动!”
猜出来了吗?绞脸。
绞脸,虽说是坊间特有的美容,可不是人人做得的。传统意义上的绞脸往往等同于女孩与少女时代告别,所以又叫“开脸”。而再婚,就省却了这道程序。杏花春雨的二月,龙抬头,坊间人爱讨吉利,嫁女娶媳,忙着呢!再就是腊月里,年的气息在空中弥漫着,随手抓把空气都是喜孜孜的。过了年就长了一岁,该把伢子的亲事办了。该办了!大人们这样说。于是,家里家外开始忙碌起来。
母亲是镇子上心灵手巧的人,善绞脸。常常是在晴好的上午,婶子背后跟着一位打扮入时的姑娘,怯怯的,粉红的腮上镀着难以掩饰的笑,披着一片红霞就迈进我家门槛。
不等婶子发话,母亲便一边祝福,一边让座、泡茶。这时,婶子就笑笑地打开包袱,掏出四只染得红彤彤的喜蛋,两条花手绢,还有一包糖果递我。母亲一边客气地让着,一边迅速地拿出一盒白玫瑰牌香粉,一根长长的红丝线。
后园的光线那天格外的明媚。姑娘就端坐在母亲对面的竹椅上,拘谨,不安,却仍然是笑。香粉也就在这时恰到好处地扑了一脸。母亲一边夸姑娘生的俊俏,皮肤嫩,水色好,是婆家前世修的,一边迅速地将那丝线挽成“8”字状,用牙咬紧线的一头,柔柔的丝线随着母亲双手的开合,就游走在姑娘粉嫩的脸上。发际,腮帮,下颌,凡长有细细绒毛的地方,都被母亲耕耘一遍。修眉是技术活,修得不好就弄巧成拙。这时母亲屏声静气,仿佛在成就一幅作品,直到她认为满意了才松一口气。后来我才明白,绞脸,并非仅仅让新人面目焕然之举,而是结婚当日女孩变女人的一道不可或缺的程序。
小芹姐也要嫁人了。她来找妈妈绞脸,我死活不让。我知道,女孩一旦绞脸,就意味着离开家。小芹姐对我最好,上学放学处处关照我,还带我去湖滩上挖野菜,她的口袋里常装着炒得香香的蚕豆,满把满把地送我。我不让小芹姐绞脸,拽着她的衣裳紧紧不放。后来,小芹姐在我耳朵上轻轻说了一句,我高兴得又蹦又跳地跑了。母亲后来问我芹姐姐到底说了什么?我说,芹姐姐说要带我坐花轿喝喜酒。母亲听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。芹姐姐那天走时没有花轿,是跟着个又老又丑的驼背男人走的。芹姐姐母亲是个哑巴,姊妹三个,家里养不活她们,懂事的芹姐姐就把自己嫁了。那年,她刚16岁。
从来,母亲绞脸都喜气洋洋,唯独给大姐绞脸时她哭了,哭得昏天黑地。大姐5岁时恰逢土改,固执己见的祖父像牵着一只山羊一样把大姐牵回了农村老家。一辈子没有土地,一辈子给地主当牛做马穷怕了的人,忽然有一天翻身了,土地也跟着革命了!面对眼前大片大片的黑土地,一个视土地为命的人,其心情可想而知。可就因为祖父的这一举动,就因为那一纸户口,从此决定了大姐一生的命运。那天,母亲在流泪,大姐在流泪,我也在流泪。大姐的脸是在泪水的浸泡下完成了仪式。那不是美容。绝对不是!
大姐出嫁以后,母亲再也没有为别人绞脸。她说,我一拿起丝线就想起大姐,想起大姐就要流泪。母亲的心,儿子是知道的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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