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
对 面
2022-05-11 23:43:42
by 黄亚明
Rating: not rated yet
|
对 面
我发觉我对“对面”这个词越来越着迷。每个人都会面对“对面”,比如一个几何体的幻觉魔方,一场突如其来的超级梦魇,一粒能嗑掉牙齿的米饭——关于米饭,我要说它是那么柔软、光洁、晶莹、纯洁,可恰恰是这些东西,携带了无数生活的“硬”,制造出无数令人啼笑皆非的现实和现场,使你陷入黑白颠倒中而难以自拔。问题是,就像越来越着迷于“对面”这个词,我总想努力进入“对面”,窥探或者了解“对面”的真相,事实上,我将再一次收获啼笑皆非、黑白颠倒——惯性的力量常常打倒理性和思想。正如在某个地方呆久了,同化不可避免,童话渐渐消逝,你正在成为同化者中别无新意的“一个”。
我喜欢将电脑安置于阳台上敲字,我知道文字里潜藏有时尚的腐臭和铜钱的朽烂之气,与阳光格格不入。这时候,文字和阳光都是我的“对面”,偶尔我会不安地摇头晃脑,鄙视自己的不够清高,但文字的腐臭朽烂却以摧枯拉朽之势来要挟:你需要更高的生活质量吗?你想买房买车吗?不得不承认,我没有成为精神尖塔上弗洛伊德式的异类太阳,在房子和物质的多重夹击之下,我完整地败下阵来。有没有聊以自慰,甚至试图反抗?想来似乎有过,像间歇性地抽搐,众人眼里的神经主义者。
如果我在阳台上侧过身子,对面会提供一份灿烂的风景。那是某中学的女生公寓楼。青春期的女生,叽叽喳喳,尖叫里饱含着激情的危险、新奇、惆怅,是红色上衣和牛仔裤泛滥的帝国。白日里皆是静寂,她们上学去了,一入夜,尤其是10时以后,几十只小鸟就在我的窗子对面演绎故事,瓢盆之响,衣衫的梭梭,水瓶和水,一齐拼命流淌,可是拥挤在太小的房间里就有了那么点咿呀古戏文的味道。我喜欢听,如同听昆曲流水。我知道她们也是流水。她们一直嬉笑到12时,可能突然冒出一句:你看对面那人还在上网,干什么嘛!挺神秘挺暧昧的样子。这说明她们和我一样有窥私欲,若干年后,她们在大街小巷上,有时候行色匆匆,为生活奋斗,有时候轻松溜达,和女友神秘地议论东家长西家短——与若干年前的中年女性没什么不同。
阳台的东面很阔敞。在城市里,“阔敞”是个屡屡被市民讥笑却又被广为艳羡的词,因为对面是别墅区,每户不少于250平方米;相较于高楼林立的商业区,正所谓“阔敞”得令京巴狗也赶着去聚会了。事实上,别墅区的狗很高傲,在草坪上慵懒地晒太阳,待主人回来了,立刻漂亮地打滚撒欢,样子和《巴黎圣母院》里气质高雅的贵妇人并无二致。
目光越过电脑,现在我的对面是一块蓝玻璃。玻璃上有灰尘,母亲一天清除两遍,肉眼是看不见的,但我能肯定尘粒至少以亿计,这使我心神一荡;也有几道刻痕,女儿用玻璃刀涂鸦的结果——来自天然的行为艺术,可算人类世界的天籁;还有裂痕,居然碎成不规则的花瓣状,是“假花”吧,只是把花店主人推销的赞美转移到了玻璃上,玻璃无语,却似乎更有诱惑力:那是花,美丽的花!
我注视着对面,对面注视着我。卞之琳在诗里把我们看成了风景,我们看他老人家,依然年轻。我注视着我,我是我的对面,我的对面也是“我”。我越来越沉迷,而真理越来越远。 |
|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