肉啊，肉

我出生于七十年代中期的农村家庭，国家正处于计划经济时期，肉要凭票供应。听母亲讲，生我那一年里，单独吃了三回肉，每次半斤左右，这还是仰仗父亲当时有一份菲薄的工资；一般的农村妇女，只有在坐月子的时候才有一次吃肉的机会，那还是为了孩子有奶水吃。
    
     我懂事时，国家已经开始实施承包到户，农村的经济更活络一些，肉也开始敞开供应了，但普通人家吃肉的机会仍不多，即或有，也多半和节日、来客和农忙有关。
    
     那时农村买肉的人家大致分为三种。有一次买两斤左右的，一次买一斤左右的，一次买半斤左右的。别以为前者生活条件好，事实上正好相反。这种家庭大多很贫困，一年也就买这么两三回。一次买这么多，是期望全家人一次吃个够，吃腻了，最好从此见到肉就怕，彻底断了吃肉的念想。然而由于农事的劳累，加之长期的油水缺乏，其结果往往事与愿违，越吃越能吃，次次意犹未尽。记得有一次村里有喜事，两个汉子打赌，其中一个个子高挑，但身体羸弱，却一口气吃了三盘红烧肉，中途不停歇，吃完后气都不喘一下。当时的经烧肉以肥肉居多，一盘相当于一斤的量，其能吃至此，着实令人叹服。买一斤肉的，多是平常人家，次数相对多一点，平均一个月也就一次左右。而一次买半斤左右的基本上都是一些孤寡老人。在舅舅的肉案边，我见过几次老人买肉时的情景。来买肉的老人衣服多缀满补丁，面黄肌瘦，佝偻着腰，先是在肉案边逐一比较，为几分钱的让利盘桓半日。付钱，从腰间掏出包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布钱袋，一角角地反复数出，其窘迫之状，令人心酸。我至今难以相忘。
    
     家里买了肉，通常会做成红烧肉，此时，最高兴的就是小孩子了，只要一想到桌上那碗油旺旺的红烧肉，就垂涎三尺，恨不能立刻坐到桌上，大快朵颐一番。这种期待和喜悦的心情，现在的小孩是难以体会到的。
    
     寻常日子里，除了家里买肉，其它吃肉的机会就算做客了。一般来讲，每户人家逢红白喜事都会买肉，并且都会做红烧肉，这是主菜，得最后上。席桌上如果全是长者，那在吃红烧肉时一定会彼此谦让一番，然后按辈份尊幼下箸，表面上个个气定神闲，其实都铆上了劲，吃多吃少心里有数。如果有人出格了，多吃了几筷，那就是要落下一个不好的名声，下回再凑桌时可没人愿和你一起了，如果桌上全是小孩子，那就顾不上这些礼数了，个个争先恐后。因此，小孩子在餐前常被父母教导，斯文一点，要斯文一点。可真等香喷喷的红烧肉上桌了，没有哪个受得住这种诱惑。事后，父母往往并不责怪，其原因，就不言而喻。
    
     听说在我县的北路片，过去有这样一种习俗。某家遇红白喜事，大家前去庆祝或悼念时，每人带一个大碗。开席时，大家都不吃而是等量分配。比如红烧肉，总共有多少块，然后按人头分取。主持分菜的，多是桌上威望较高的。我听时马上问了一下，如果红烧肉成单数怎么办？答案是不会的，事主一般都会数好。由于过去酒席上荤菜的用料大多在猪身上，基本上不存在分不匀的情况，差别是有的，但出入不大。仔细想来，这种分法确实很好，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，在过去那个物资缺乏的年代，让全家人都分享一下肉的美味，增添一些油水，总比一个人吃饱强。
    
     吃红烧肉最好的时机是春节。小时候，我最高兴的事情莫过于过年了，尽管很多人家的生活条件并不好，但过年时家家都会买些肉招待客人，因此，小孩子最乐于出去拜年。但和长辈去也是有禁忌的，如果小孩子对碗中肉过于关注的话，长辈就会使眼色，毕竟，家家都不容易。兴许主人还指望着碗中肉继续招待下一批客人呢。
    
     改革开放后，特别是近些年来，人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，肉对普通农家来说已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了。过去，说某家生活好，常用经常吃肉来描绘。现在的情形正好相反，经常吃肉的往往是条件一般的人家。不吃肉的人家才是生活条件优越的。前段时间，乡下两个表弟相继结婚，酒席上鸡鸭鱼肉满大桌，其中也有一盘红烧肉，全是精肉做成，却鲜有人动筷子。
    
     到底今非昔比了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