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谁的那座山
2022-05-11 23:43:42
by 佚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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谁的那座山
在乔的宿舍,我和母亲最后一次通话,我撒了一个谎。我告诉母亲,我打算暑假带女朋友一起回家看她。那个女孩很善良,也爱我,但是很不幸她染上了毒瘾。她的养父母因此抛弃了她,但我依然深爱他,并希望和她一起过正常的生活。起初母亲试图以平和的口气说服我离开她,但我顽固地坚持要带那个女孩回家。无数个回合的僵持,最后母亲郁积在心口的愠怒终于喷涌而出:我们家决不接受吸毒者,如果你一定要带她回来,先给你母亲收尸!
母亲挂断电话的那一刻,话筒里清晰传来盘子在地板上碎裂的声音。我意识到母亲是决不会接受一个吸毒者,哪怕是他最亲近的人。在阵阵暴风骤雨后,痛苦如流水般静静地流淌。依稀看见家中一点灯火,越来越远越远越寒。夜里无数次想念的那个家,从此不再为我敞开大门。
母亲对我的爱,无须赘言。他只是害怕我像我父亲那样走上一条永不回头的路。可是我还是越来越像泛黄照片上的那个人,那个被母亲诅咒了二十年的男人。
其实我并没有女朋友,就算有,吸毒的也不会是她。
我和那女孩是在一个成人网站的聊天室里认识的。我们调情,用最挑逗的言语。然后裸聊,约会,蹦迪,开房间。在迪厅的那晚,她从她哥们那里拿来一片绿色的菱形小药丸,要我喂她。我的手指把那东西拈进了她的小嘴,看着她享受那从脚跟直冲头顶的愉悦。然后一双雪白的臂膀楼住了我的脖子。我们的舌头纠缠在一起,那片味道怪怪的小药片便从她的舌间一直滑到我身体的深处。
迪厅里的音乐很狂躁,我的全身如同着了火,从内烧到外。过了不知多久,那火燃尽了,我也清醒了。那女孩的哥们看着我怪笑:小子你可真有福,好好带我妹子啊。
她哥们说那第一颗药是免费的,连同他妹子的香吻一起送给我,算是交个朋友。从那以后,每买一颗只要六十块钱,比别人多优惠二十。
一个月下来,我银行卡里的余额只剩下两位数了。明知片刻放纵之后是深深的忐忑和自责,我仍然和那女孩一起钻进她哥们的迪厅,然后磕药,疯子似的摇,摇到那团火被汗水浇熄了才肯罢休。
女孩把手搭在我肩膀上,嗲声问我:哥,今晚咱们去哪里开房?我没好气地推开她:不玩了,我没钱了。她的立刻没了笑脸:“没钱?没钱就别跟我玩了。”
那时,我母亲一定还在办公室里加班。累的时候,她会揉一揉疲惫的眼,打开抽屉看一看远在北方上大学的儿子的照片,露出幸福的笑。
每当这副场景显现在脑中,我就忍不住把头低下去,一直低到尘埃里。
当着她哥们的面,我狠狠的一巴掌抽去,那娇柔的身躯在地板上打转。然后我带着一脸快意的怪笑看着她捂住红肿的脸,任凭无数拳头和酒瓶铺天盖地的向我飞来。
我醒来的时候,看见白的床单,白的被褥,白的墙壁,而我自己就躺在那个洁白的天地里。乔就坐在身边,他取来一只热毛巾进来,轻轻地擦拭我的脸。他的动作很轻,尽量不触碰我缠着绷带的额头。他问我:还疼不疼?
那一刻,我的眼泪和疼痛无关。
若非乔替我保守着秘密,全寝室的人都会像避瘟神一样躲着我。但我还是知趣地离开了。我搬进了乔的宿舍,一间并不宽敞的平房。我对他说房租和医药费我都会还给他的。他摆摆手说不着急,先帮你戒掉毒瘾再说。
乔和我是一个院子里玩到大的伙伴。我刚入小学时,他三年级。我上高中的时候,他已没了消息。高考被录取之后,我在火车上遇见了三年没见面的乔。两手相握,我们异口同声的说:真巧。
他是个孤儿,被他养父母从福利院领养的。但我看得出来,他并不比福利院那些小伙伴们更幸福。记得他还很小的时候,他养父用手腕一样粗的棍子打他。等到他和他养父一样高的时候,他就和养父对打。打架的孩子学习成绩都不好,他的那个没有温情的家不再愿意供养他,他就从中专辍学了,在那个本属于教室的年龄独自在社会上闯荡。在车站做了半年的装卸工,工钱全被克扣。在黑市做非法传销,被公安捉进了班房。后来他在酒吧当保安时候和一个寻衅的混混发生冲突,一刀将那家伙的胃捅了个穿。过了一年,他打背包离开了那座城市,那里留下了他空白了一年的青春。他给我看那本刑满释放证明,问我怕不怕他。我拉过他的手搂着我的肩,我说:怕什么,从小学到初中,哪次出事不是你罩着我。
他的笑容,温暖得像暴风雨后的第一缕阳光。
乔每天去商业城上班,他自己是这么说的。为了给我戒毒,他把我反锁在屋里。但是那几个星期,除了痛苦,没有任何效果。我央求他帮我弄一粒药来,一粒就好。他掐灭了手中的烟,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没有包装的小瓶子,喃喃自语:味道真的那么好吗?
他给取出一片药,用指甲一分为二,一半捏成碎末溶在糖开水里。他说:先每天半片,以后一点一点减量,我就不信真有那么难。
他竟然把另一片吞了进去,我想阻止已来不及。
从那天起我们一起戒毒,从每天半片到每两天半片。慢慢地变成每周半片。我对发现自己对乔的心理依赖渐渐胜过那该死的彩色药片。乔对我说:我就知道你能做到的,你看我,每天半片,也没有上瘾。
有一天乔悄悄地告诉我,其实后来他给我的药都是溶在糖开水里的高钙片。而他自己吃的药才是真的摇头丸。我问他:你真的不会上瘾吗?他点头,脸上写满自信的表情。
心中的魔障瞬间解除。
那天晚上,乔说:你的病已经好彻底了,不如明天就回学校吧,早些把落下的功课补上。
隆冬时节,供暖不足的小屋冷得像冰窟。我和乔合盖一床厚被子。路灯淡淡的光被积雪返到窗户里,将屋内的一切事物打磨出白玉的光泽。突然发觉,在乔眼中的我,竟是那样的好看。
大概是十二年前,我们还在同一所小学里读书。那天放学远远望见乔的养父拎着一根晾衣棍怒气冲冲地候在院门口。我立即反应过来:老师一定给他家打过电话了。那天上午,有个高年级的坏孩子欺负我,乔在老师的眼皮底下一拳打掉了那孩子的门牙。于是我立即拉着乔的手从后门绕进我家里。那晚,在我的小小单人床上,我们就像这样挤在一块儿。
小时候他高我半头,十二年后他仍然高我半头。这样我可以很自然的把头帖在他胸口,一如十二年前的那副场景。最后一丝惨淡的白光被遮住时,我感觉到一双温热的手掌在我衬衣内游走。那热量散遍四周,就象船浆荡开湖面。他的呼吸就在我耳边,越来越近,越来越频。我本能地回应那温柔的气息,他的动作却戛然而止。睁开双眼,四目相对。
乔,其实我不离开。
暖暖的夜晚在沉默中度过,什么都没有发生。
又是一季花落花开,我毕业了。我用我工作的第一笔收入保释一个素不相识的偷车贼。因为只有他知道乔的消息。
那人告诉我,其实在乔陪我治病的时候,他自己也上瘾了。只是他强忍着不在人前表现出来而已。他从未在商业城上过一天班,那是哄我的。他们白天在全城各个居民区活动,晚上挑选戒备不严的小区下手。在帮我戒除毒瘾回到学校后,乔决定洗手不干了。他说:我累了,该享受一下了。
乔被发现倒在自己的包间里,脸上的表情平静如水,就像睡着了一样。他的左手握着酒瓶,右手攥着一个空瓶。那里原本装着一百多粒药,足够一个瘾君子享受一年的。乔曾经说过:沾上毒品这东西,外表刚强的往往是戒不掉的,反而是那些看似柔弱的人更有可能战胜自我。他就属于沾上了就戒不掉的那种人。
于是把我送上岸之后,他选择解脱。
印象里那个高大魁伟的乔,如今静静地躺在黑漆匣子里。这一次,轮到他被我紧紧地抱在怀里了。
新认识的女友邀请我一起看电影夜场,我失约了。因为我有太多的话要对乔说。我发短信告诉女友:错过的电影,才是最美的。
第二天早晨,女友依偎在我怀里,她的眼泪在我脸上慢慢被风吹干。她说那是她今生所看过的最感人的故事。那个电影的名字叫做《断背山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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