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海拾珍

茫茫人海中，有几位不知名姓的形象，总萦绕心间……
    　　
     送电报的人
    
     那时我家还住在北京劲松小区，有位电报投递员嗓门儿特别大，尤其是在冬季，家家户户紧闭门窗，他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吼，浓重的四川口音，加上不熄火的摩托车轰鸣声，谁也听不清他叫的是什么人的名字。只要没有人回应，他就顽强地吼叫，没完没了。不知什么原因，那时候的电报多在深夜投递，而且大都有急事，"逼"得投递员急吼吼的。常常在第二天，邻居们见面会不约而同地说：那送电报的真烦人！又是一个没有人回应的电报，投递员持续的喊叫招得所有的窗户都亮了灯棗椢壹业?门被擂得山响，邻居也叫喊着：你们家的电报！我三蹦两跳地下了楼，投递员气喘吁吁地嘟哝："叫这么半天也听不见？！"我连说"对不起，对不起"。想看看他的模样，却被头盔、围脖挡了个严实。
    　　有一天，劲松区十字路口出了交通事故，传说扎死一个送电报的。大家的心提起来了：可别是给咱们送电报的那位，他多负责呀！日后，再没有交通事故死者姓名和职业的消息。有很长一段日子没有出现送电报的声音，大家心里感到空荡荡的，邻居见面提起他：那人真可惜！真可惜呀！
    　　冬去春来，又是一年。
    　　忽然一个夜晚，摩托车的轰鸣骤然在院子中央响起，大家终于又听到那四川口音的喊叫，嘿，那么的熟悉、亲切、高远……他被提升坐办公室了，那天晚上的突然出现，是新任投递员临时请事假，他替班。
    　　
     修自行车的人
    
     小路口，有一个修自行车的小摊，修车人连个板凳都没有，蹲着干活、做买卖。北京骑车的人多，短不了有停下来打个气、紧紧闸、换个螺丝什么的，修车人总赶在人们上班之前出摊，他把半导体放在路边，播放早新闻，自己听，也让别人听。出门早的，即使不修车也停下来站会儿，与修车人打个招呼，听听广播。他从不讲价，地上放一个木盒子，油乎乎的，里边有些零钱。车修完了，问他多少钱，"给点就行。"打气从不收费，问他，为什么？"打气你们自己受累，又不是打气筒子要收电费。"再问：手打气筒也会磨损呀。"我还使呢，气筒子不是泥捏的，大伙儿使两下，坏不了。"
    　　上班的走了，街上清静下来，修车人这才吃早点，凉油饼，就着保温杯里的热豆浆。这是个单身汉，他有句口头禅：我一个人吃饱，全家不饿。这时，一个个遛鸟的回来了，下棋的也纷纷出动，都聚在小修车摊周围，人家知道带个马扎坐，就他一个人还是蹲着。修车人从不玩儿，他随着挪个窝，顶多看两眼，有来修车的不误事。
    　　下雪了，白雪盖在路边的绿草上，煞是好看。一天，我在商场买了一个自行车后架子，请修车人给安上，尺寸不对，安不上。他叫我到商场去换，告诉我要的型号。路上雪挺厚的，一走一滑，我嫌再去商场麻烦，问他有没有合适的。"我这个是旧的，要不，就给您安上了。"我就要旧的，安上正合适。我问：多少钱？他摆摆手："这是一个车主儿换下来的，送我了。"我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个价儿来，把新架子往他面前一放，"给，用它跟您的换。""那不成，这是新的！""我留着没用。"他拿起地上的木盒子，要往我的车筐里扣，我蹬起车跑了。只听见他在身后喊叫，走远我才回头，见他站直了身子，哟，真高哎！
    　
     开电梯的人
    
     北京的居民楼里，用了好多外省小姑娘开电梯，她们在北京没家，住宿舍，值夜班，早晚两头干，是最辛苦的活儿。一个河南新乡来的女孩儿，大家叫她"新乡"，和了"心香"的音，怪好听的。这姑娘白白净净，爱笑，爱给人帮忙。不论谁提着大包小包进电梯上楼，到了楼层，她紧跑几步，帮着把东西给送到家门口。遇到拿重物下楼的，她又是紧跑几步帮着把东西送到院子里。有老人孩子乘电梯，她照顾得格外小心。每天清晨，送报人把一沓报纸往她手里一塞，走了。清闲时，她的第一功课是浏览报纸，然后一一分发。工作台上总有几本书，被翻得卷了边儿的是《电梯司机手册》，还有用旧广告纸包着的，问她：里面什么书？她双手一捂，不说也不让看，冲你笑笑。楼道里的灯泡坏了，窗玻璃碎了，垃圾道堵了，她立马给"物业"打电话，催得那叫急。日子长了，有家里水管漏水而又没时间等修理工的居民，干脆把钥匙交给"心香"，撂下一句话：你开门陪他们进去修。"那我得找个伴儿一起进去！""心香"在那居民身后直叫嚷，声音清脆。
    　　下早班，"心香"脱去与"大妈"、"阿姨"相同式样的工作服，穿上喜欢的白色小短裙，一天三顿饭，她自己做，买些新鲜蔬菜，手底下菜刀切菜的节奏与她哼唱的校园歌曲十分合拍。
    　　一天中午，电梯卡在两层之间动不了啦，里面有几个放学回家吃午饭的小学生，在电梯里急得哭。当班司机没办法排除故障，在里面叫："快找 心香 ！""心香"一溜烟儿顺着楼梯上了楼，不一会儿她的声音在电梯顶上响起："师傅，别着急，我这就进来。"说着，她从电梯的天窗下来了，轻盈、熟练，摆弄个三下两下，电梯又动了，她的白短裙上则是东一块西一块的黑机油。
    　　电梯起起落落，17岁的"心香"在电梯里长成19岁的大姑娘。一天我回家晚了，"心香"在电梯里看书，还一边做笔记。困吗？她摇摇头，眼睛炯炯有神，我终于发现姑娘的秘密——那旧广告纸包着的是成人高考复习辅导材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