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消逝的苹果绿
2022-05-11 23:43:42
by 吴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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消逝的苹果绿
翻阅几个月前在西藏日喀则地区采访时的笔记,想起了一件未了心事,我拨通了千里之外的日喀则上海实验学校办公室主任的电话。
“上海援建的高中部扩建项目进行得怎么样了?”
“校长在成都洽谈施工方案呢,今年底就可以开始了!”主任的语调里透着兴奋。
“那一片苹果园现在怎么样了,还保留着吗?”我小心翼翼地问。
“苹果园……已经没有了……”电话那端的声音停顿了一小会儿,说出了一个我始料未及的消息。
“园里的两百棵苹果树被附近的老百姓趁夜里偷偷砍光了,责任也没法追究。现在是一片无人管理的空地。”
我愕然了。
那是五月下旬,上海市合作交流办公室组织专家团赴藏考察。他们的任务是考察上一期援建项目的落实情况,并负责搜集情况,为下一期援建项目审批提供参考。
飞机降落在拉萨贡嘎机场后,专家团没有进入拉萨,而是直接驱车前往平均海拔3850米的日喀则地区。到达的第一天下午,团组成员中就有人发生了高原反应,有人脸色苍白、浑身瘫软,也有人头晕呕吐。但只休息一夜,第二天一早,专家团成员就分赴各自单位援建项目所在地,下午四点,碰头会准时召开。日喀则地委的主要领导都到会了。上海市教委规划处的林女士发言时,在陈述了为日喀则上海实验学校再建高中部的项目用款后,平静的语调中忽然夹杂了激动:“今天,我们在扩建的宅基地里看到了十几亩苹果园。我们知道,西藏的树是很珍贵的。经过商量,下决心要把苹果园尽可能地保留下来,这是很独特的资源。”
原来,这十几亩苹果园不属于学校,而是归学校改扩建之前原址上的某个农场所有。当学校要扩建为12年一贯制时,它就出现在了新建高中部教学校的图纸中央。
会场上泛起了微波。人们既为这一抹意外的苹果绿感到欣喜,又不由地为它的未来担心。地委副书记(上海援藏干部)当即表示支持,并提议:“把苹果园的货币补偿算入学校二期建设的总支出里面吧;或另拿一块地补偿原单位,等于‘代征’。”
日喀则本地干部也感动地说:“感谢上海教委的周到考虑,如果真的能保留,这所学校就不仅是西藏教学条件和教学质量最好的中学之一,还能成为日喀则的一处景观!”
这就是在西藏。为了让西藏孩子就读的中学也有一片绿化的校园,人们严肃地讨论十几亩苹果园的命运。现在,当我翻阅采访本上这些原话时,心情还像当初聆听、记录时那般激动。我暗地里希望:这不是一段唱过就忘的插曲。
在后来的几天,当我奔波于日喀则的各个县市时,更加明白了“树”对于西藏的意义。
漫长的赶路途中,越往北去,越少的树,越多的荒秃。
西藏的山啊,是地球的伟力造就的,仿佛也只是为了证明地球的伟力而存在的。永远是风化了的硬度、单调的麻黄色,看久了,觉得它们像不说话的疲倦了的巨人,风沙吹打着一道道攒起的眉棱,月亮沿着他们突起的肩胛线踽踽独行。偶尔,某一座山顶上呼拉拉地展开五色斑斓的经幡,那是一户藏族人家祈求天神赐福的象征。这座山就有了责任,它得小心呵护着经幡到来年更换的时候还鲜艳完好,好让天上的眼睛时时看得见。
更偶尔,在山上发现一棵两棵的树,虽是一掠而过,却让心头涌起狂喜。那虽然只是墨绿色的斑点,在西藏的明亮日头下投下刚够到脚尖的荫影,却让荒山有了温度,让巨人们有了表情,给旅途中经过的千万里广漠增添了丰实的安慰。
因此,回到上海之后,就更加悬想在日喀则上海实验学校里的那十几亩苹果园。够得上“奢侈”的一片绿天堂,该给藏北孩子的心灵增添多少愉快的滋润!
不料,在开学之际,却得到这样的消息。
在无言的刹那,在我记忆的空白处,像画水粉画儿一样,落下了一朵翠生生的苹果绿,并迅速在干燥、明艳的蓝天下,洇染开了一抹湿濛濛的淡青色梦境。这梦境有着苹果花和苹果的芬芳,有着穿梭在瘦瘦的枝条间的那净化了的风,有着风捎来的孩子们大声朗读课文的声音……这十几亩苹果林,在离太阳那么近的藏北地带,珍藏着一枚邮票般大小的凉荫。楚楚地,宛然在目。
我多希望,这不是梦境,是真实的存在。凉风,芬芳,读书声,都是真的…… |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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